作者: 老二
妈妈是一位平凡的中国传统女性。由于在生长的过程中经歷了大时代的动乱,使她的一生跌宕起伏,宛如一部充满刺激的冒险小说。她的故事伴随着我们的成长,个个百听不厌,耳熟能详。其中最吸引我们的是在国共内战期间,她随着河南商专南走避难,抵达湖南衡阳时由于学校资源匮乏,决定折返河南。大部分的学生决定和学校回家。她和四五位男同学则随机爬上了南下广州的火车顶,一路颠波,用身上仅有皮袍换了一百个白煮蛋供大伙充飢。而后辗转到了台湾,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没有任何家人,只有一位在军中服役的堂哥。在这片新的土地上,她开始有了自己的家。学习如何煮饭、持家、养儿、育女。由于军人的收入有限,如何开支节流,做到平衡六口之家的收支,是一门很大的学问。例如就一道简单的白萝蔔汤,可以从萝蔔丝丝、萝蔔头头、萝蔔块块的不同形式呈现在餐桌上有一个星期之久。来会、跟会、倒会是小时常常听到词彙。
平日的生活虽然过的捉襟见肘,然而过新年绝对是应有尽有。除夕那天一大早,妈妈会跟着邻居一位太太去中央市场採买(大市场,批发买卖比较便宜)。日常如果想吃块牛肉,她总要精打细算、考虑再三才会买。但那一天,一年中唯一的一天,她买东西毫不手软,鸡、鸭、鱼、肉、青菜、水果一袋袋的往家里来回搬,好像中了爱国奬券。当大人们为着大年夜的团圆饭整天忙和着。小孩子们却爱在餐厅转悠转悠着,像是赶不尽的苍蝇,走了一个又来一个,为的是能偷偷的吃上一口平时在饭桌上难得一见的年节菜。终于等到做定下来面对着整桌的满汉全席时,说也奇怪,反而没有什么胃口了!现在回想起这些往事来,假如当时能把这些好吃的年菜,平均分摊在每个月的菜单中,些许会带给我们更大的满足感吧!
过新年时,我们也总有新衣服、新鞋子穿;而不是由老大传给老二再给老三“缝缝补补又三年”的三手货。记忆中,早期的这些新衣服都是妈妈请外面的人订做。三个姐妹都穿着相同样式的衣服和皮鞋,顶着新剪的马桶盖式短髮。兴奋的期盼让我们等不到大年初一,就把新衣、新鞋子每天穿戴整齐的在床上玩,只因为屋里的泥土地会把漂亮的新行头弄脏了!
随着台湾的经济慢慢好转,一些原始的电器产品如电扇,大同电锅等开始陆续出现在每个人的家庭里。有次妈妈的朋友买了一个洋铁皮做的土烤箱,她带着我拿着面粉、奶油、鸡蛋,走了十几分钟的路到这位阿姨家去做烤面包。与其说是烤面包不如说是烤加了奶油和鸡蛋的馒头。妈妈先把馒头一个一个的做好,然后放进长方形的模子里烤,等到它发起来后,就像一条有高低起伏的土司面。面包好不好吃,已经不记得了。但它四溢出来的香味,一路伴随着我们在回家的路上。啊,那份满足和喜悦至今都难以忘怀。
子女都长大,柴米油盐不再是生活上所面临的难题。移民美国后,在老人活动中心找到另一片新天地。她宛如一个尽忠职守的模范公务员,每天风雨无阻的去参加活动:唱歌、跳舞、段练身体并结交好多新朋友。故事好像将要进入一个美好的结局了。然而她一生最沉重的打击却发生在一九九二年。也是来美之后的第三年,爸爸决定与她结束四十多年的婚姻关系。这残酷的事实使她每日浸沈在愤怒、悲痛、伤心、消沈和彻夜难眠的煎熬中。她的生活没有了重心,生命失去了意义,甚至有轻生的念头。在沮丧失意中母亲重新打开了心扉接纳耶稣基督的救援。并让信仰的力量在她的生活中慢慢起了变化。当再提起这段沉痛往事时,妈妈总会说如果没有天主的庇祐,仅凭藉她自己一人的力量是絶对走不出来的。祂差遣了那么多的人来帮助她。例如在中华文化联谊会担任会长时,热心的朋友们都愿尽全力的帮助她,做她的副会长,祕书,会计,採买,翻译,甚至是没有任何头衔的临时跑腿。大家同心协力使联谊会的活动办的多彩多姿,会员多达两百余人,可谓盛况空前。而这两年的会长任期,让她有机会来发挥潜能、建立自信,并重新站立起。渐渐地在她心中感恩取代了憎恨,生活又充满了自信和快乐,并且能更进一步去帮助那些有着和她同样遭遇的人。和妈妈一起生活刚满一甲子。她的习性,好的与坏的,在潜移默化中,我照单全收了。然而令我感到惊奇且影响至深的是我亲眼目睹天主在妈妈身上所行的成就、并见证了祂的慈悲,召唤着地上的每一个儿女。当我们遇到任何困难和挑战都可仰望祂。正如祂在福音中所应许的─”你们背起我的轭、跟我学罢!因为我是良善心谦的;这样你们必要找到灵魂的安息之所。因为我的轭是柔和的,我的担子是轻松的。(马窦福音十一:29-30)